绣春刀下胭脂骨 第五十一章 醋海翻波·真心试探

沐清漪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。肩胛处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，让她忍不住蹙紧眉头。天光已透过破损的窗棂照进屋内，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她发现自己仍躺在木床上，身上盖着那件玄狐大氅，鼻尖萦绕着清冽的松木气息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。外间传来压低了的说话声，是叶惊寒和陈千户在商议着什么。

她微微动了动，想撑起身子，却牵动了伤口，疼得倒抽一口冷气。

几乎是立刻，布帘被掀开，叶惊寒快步走了进来。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，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左肩处的衣料微微隆起，显然重新包扎过。见到她醒来，他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。

“别乱动。”他走到床边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，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，“伤口太深，需要静养。”

他的指尖微凉，触在她滚烫的额头上，带来一丝舒适的沁意。沐清漪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，低声道：“多谢大人，我……我没事。”

“没事？”叶惊寒眉头微蹙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悦，“若非我及时收势，你这条胳膊就废了。”他指的是昨夜她撞开那名暗卫时，他回身劈砍的那一刀，刀气凌厉，几乎擦着她的手臂而过。

沐清漪垂下眼帘，想起昨夜那惊险的一幕，心有余悸，却并不后悔。“当时情况危急，属下顾不得那么多。”

叶惊寒凝视着她苍白却倔强的侧脸，沉默片刻，忽然道：“你的命，比我的重要？”

沐清漪猛地抬头，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。那里面似乎翻涌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，让她心慌意乱。“大人何出此言？您的安危关系重大，属下……”

“在我这里，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重要。”叶惊寒打断她，声音低沉而清晰，“下次，不许再这样。”

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，却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。沐清漪怔怔地看着他，一时忘了回应。

就在这时，林婉茹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。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，衬得肌肤胜雪，明艳照人，与屋内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“叶大哥，沐姑娘的药煎好了。”她笑盈盈地走上前，目光在叶惊寒停留在沐清漪额前的手上扫过，笑容微僵，随即又恢复自然，“沐姑娘，你感觉怎么样？昨夜可真是吓死我了。”她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，语气亲热，仿佛与沐清漪是多年好友。

【装什么柔弱！若不是你，叶大哥怎会伤上加伤！】清晰的心声再次传来。

沐清漪垂下眼眸，掩去其中的波澜，轻声道：“有劳林小姐挂心，已无大碍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林婉茹笑道，转而看向叶惊寒，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，“叶大哥，你伤势未愈，也该喝药了。我让人给你熬了参汤，这就去取来。”

“不必麻烦。”叶惊寒语气平淡，“我的伤自有分寸。”

林婉茹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，但还是强撑着：“这怎么是麻烦呢？叶大哥，你的身子要紧……”她说着，目光瞥见沐清漪放在枕边的那本无名棋谱，眼中闪过一丝好奇，“咦？沐姑娘也喜欢研究棋谱？这倒是个雅致的爱好。”

她伸手就想拿起那本棋谱翻看。

沐清漪心头一紧，那棋谱和里面的绢布至关重要，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！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护住，却牵动了伤口，疼得脸色一白。

叶惊寒的动作比她更快。他看似随意地抬手，恰好挡在了林婉茹伸向棋谱的手前，顺手将棋谱拿起，塞回了沐清漪的枕下。

“她需要静养，林小姐若无他事，请先出去吧。”叶惊寒的声音依旧平淡，却带着逐客的意味。

林婉茹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。她看着叶惊寒明显维护的姿态，又看了看躺在床上、被叶惊寒用身体隐隐护住的沐清漪，心中的妒火再也压制不住。

“叶大哥！”她声音拔高了几分，带着委屈和不满，“我千里迢迢带人来帮你，你就这样对我？这个沐清漪到底有什么好？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绣娘！她接近你分明别有用心！你为何如此信她护她？！”

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和不甘。屋外的陈千户等人都听到了，顿时鸦雀无声。

沐清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她看向叶惊寒，想知道他会如何回应。

叶惊寒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，周身散发出慑人的寒气。他缓缓转过身，目光如冰刃般扫向林婉茹：“林小姐，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。”

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千钧之力，让林婉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，脸上血色尽失。

“我信谁，护谁，是我的事。”叶惊寒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，“沐清漪是我锦衣卫的人，她的身份，我自会查明，不劳林小姐费心。至于她是否别有用心——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掠过沐清漪苍白的脸，语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，“我信她。”

“我信她。”

这三个字如同惊雷，炸响在沐清漪耳边，也炸得林婉茹体无完肤。

沐清漪怔怔地望着叶惊寒挺拔而冷硬的背影，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酸涩、悸动、难以置信……种种情绪交织翻涌，几乎让她窒息。他……竟然在旁人面前，如此毫无保留地维护她，信任她？

林婉茹踉跄一步，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惊寒，眼圈瞬间红了：“叶惊寒！你……你竟为了她……”她声音哽咽，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，猛地一跺脚，转身冲了出去。

屋内再次陷入寂静，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呼吸声。

叶惊寒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，转身端起那碗汤药，递到沐清漪唇边：“喝药。”

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，仿佛刚才那个为了维护她而冷言斥责林家千金的人不是他。

沐清漪机械地张开嘴，温热的药汁流入喉中，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，却压不住心底那翻江倒海般的悸动。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她怔忪的模样。

“大人……”她忍不住轻声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，“您……为何信我？”

叶惊寒喂药的动作微微一顿。他垂眸看着她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遮住了眸中情绪。

“直觉。”他给出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，继续将药勺递到她唇边，“或者说，你的眼睛，不会骗人。”

你的眼睛，不会骗人。

沐清漪的心跳再次失控。她低下头，不敢再看他，只觉得脸颊阵阵发烫，连肩上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。

喝完了药，叶惊寒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，确认没有恶化，这才起身。

“陈千户。”他唤道。

“属下在。”陈千户立刻走进来。

“昨夜俘虏的暗卫，审得如何？”

“回大人，那些人嘴很硬，用了刑也只吐出些无关紧要的信息。只确认了他们确实是靖南王府的人，奉命来抢夺‘钥匙’，并……尽可能除掉大人您。”

叶惊寒眼神一冷：“看来靖南王是迫不及待了。”他沉吟片刻，“加强戒备，另外，派一队人，护送沐姑娘先行回京养伤。”

沐清漪闻言，猛地抬头：“大人！我不回去！”她语气急切，“我的伤不碍事！而且……而且关于‘钥匙’的线索，还需要我……”

“你的安全更重要。”叶惊寒打断她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京城有太医，你的伤能得到更好的医治。至于线索，”他目光落在她枕下的棋谱上，“你把你知道的，告诉陈千户即可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。”叶惊寒的态度异常坚决，“这是命令。”

沐清漪看着他冷硬的侧脸，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。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。他方才还那般维护她，信任她，转眼却要将她送走？是因为觉得她是累赘吗？还是……因为林婉茹那番话，终究在他心里留下了芥蒂？

她垂下头，不再说话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

叶惊寒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眸和紧抿的嘴唇，眸光微动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对陈千户挥了挥手：“去安排吧。”

“是。”陈千户领命退下。

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。气氛有些凝滞。

沐清漪偏过头，看着窗外，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湿意。

忽然，一件带着体温的东西被塞入了她未受伤的右手中。她低头一看，竟是那柄刻着“心之所向，素履以往”的短刃。

“带着防身。”叶惊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，依旧没什么情绪，“回到京城，好好养伤，哪里都不要去，等我回来。”

等我回来。

这四个字，像是一道微光，瞬间驱散了沐清漪心中的阴霾。她紧紧握住那柄短刃，冰凉的鞘身似乎也染上了他的温度。她抬起头，望进他深邃的眼眸，仿佛想从中找到更多确切的含义。

叶惊寒没有回避她的目光，两人静静对视着。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缠绕、拉扯。

最终，他什么也没再说，只是抬手，极其轻柔地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，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
然后，他转身，大步离开了房间。

沐清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握紧了手中的短刃，心中百感交集。前路未知，危机四伏，但他的信任和维护，以及那句“等我回来”，却像是一盏灯，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，也让她原本纷乱的心，渐渐安定下来。

她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，变得不一样了。

叶惊寒离开后，沐清漪独自躺在榻上出神。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，但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方才发生的一切。她轻轻摩挲着短刃上的刻字，忽然察觉刀柄处有些异样。

就着晨光细看，发现海东青眼石旁新刻了一枚小小的星纹，与棋谱上的某个图案极为相似。她心念微动，尝试将星纹与脑海中记忆的星图对应。

就在这时，林婉茹去而复返。她站在门边，脸色依然不太好看，但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：沐姑娘，方才是我失态了。

沐清漪警惕地握紧短刃，没有接话。

林婉茹自顾自走进来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刃上，瞳孔微缩：这把刀...是北狄贡品，当年陛下赐给叶大哥时，我也在场。

她忽然俯身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：你可知道，叶大哥为何对山河社稷图如此执着？

沐清漪心头一跳，面上不动声色：属下不知。

因为那关系着先帝真正的死因。林婉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，而叶家，与此脱不了干系。

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。沐清漪想起大纲中提及的先帝死因与叶家有关，但没想到林婉茹会在此刻突然提及。

林小姐为何与我说这些？

林婉茹直起身，恢复了往常的姿态：我只是想提醒沐姑娘，有些浑水，不是你能蹚的。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门外，叶大哥让你回京，是在保护你。

说罢，她转身离去，留下满室疑云。

沐清漪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短刃，忽然明白叶惊寒执意送她回京的深意——不仅是担心她的伤势，更是要将她从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摘出去。

她轻轻抚过刀柄上的星纹，一个大胆的猜测浮上心头。这星纹的位置，恰好对应星图中北斗指引的方向

沐姑娘，车马已备好。陈千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
沐清漪将短刃仔细收好，眼神逐渐坚定。她不会就此离开，至少...不是现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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