轰。
陈默的脑中,那片因胜利而激荡的金色海洋,瞬间冻结。
加州理工学院测试中心内鼎沸的人声、刺眼的闪光灯、柯林斯跪地的狼狈、罗西女皇离去的急促背影,所有的一切,都在这一刻,化作无声的、褪色的背景。
他手中的加密电话,陡然变得沉重。
电话那头,故宫王院长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焦急,穿透电波,砸进陈默的耳膜:“陈默,情况万分危急。专机已经协调,一小时后在洛杉矶国际机场公务机坪等你们。国家文物局的紧急授权文件会同步发到赵参赞那里。你需要立刻回国。”
没有多余的寒暄,没有祝贺。只有命令。
“收到。”
陈默吐出两个字,挂断电话。
他转身,目光扫过同样面色剧变的刘承德和苏青妍。
“走。”
一个字。
行动开始。
赵立行立刻拨通了另一个号码,开始用急促的、不容置疑的口吻安排车辆与航线对接。苏青妍第一时间关闭摄像机,取出备用电池和存储卡,检查设备。刘承德老人则走到那座静静矗立的“九重天锁”模型前,伸出布满老茧的手,轻轻拂过木塔的檐角,动作里是无尽的担忧。
十五分钟后,一辆黑色的领事馆专车冲出加州理工学院的大门,将身后那场席卷全球舆论风暴的闹剧,远远抛在身后。
车内,气氛压抑。
没有人说话。
胜利的喜悦,被一场突如其来的、更大的危机,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苏青妍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加州阳光,又看了看身旁闭目养神的陈默。他的脸上一片平静,呼吸均匀,仿佛入定。但她能看到,他搭在膝盖上的手,五指正在以一种固定的、极有节奏的频率,轻轻敲击着。
那是指尖在进行无声的、高速的演算。
五个小时的跨洋飞行。
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,甚至没有进入航站楼,直接滑行至一处军用停机坪。一架早已等候在此的、尾翼上印着国徽的专机,引擎尚未熄火。
舷梯对接。
陈默一行三人,在一名军官的引导下,直接从一架飞机,登上了另一架飞机。
舱门关闭,飞机再次呼啸着刺入夜空。
目的地,山西。
凌晨四点。
飞机降落在朔州一座军民两用机场。刺骨的寒风卷着沙土,扑面而来。
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考斯特,早已等在停机坪。
车门拉开,一个穿着深色夹克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下车。他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,远远地就伸出了双手。
“哎呀,陈工!刘老!苏记者!欢迎,欢迎!我是应县文物局的高明远,辛苦各位了,一路奔波!”
赵立行在国内就已将所有情况通报完毕。陈默如今的身份,是国家文物局特聘的专家顾问,此次抢险总负责人。
陈默与他握手,手掌冰冷,没有多余的力道。
“高局长,客套话不必说。直接去现场。”
高明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,但立刻又恢复了热情。他引着众人上车,车内暖气开得很足。
“陈工说的是,时间宝贵。”高明远亲自给几人倒上热茶,语气诚恳,“各位专家能连夜从美国赶回来,我们应县上下,真是感激不尽。塔的情况,确实不容乐观,毕竟是近千年的老建筑了,风风雨雨,到了一个结构疲劳的极限期,这也是自然规律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装订精美的报告。
“这是我们局里,联合省设计院的专家,连续奋战了半个月,拿出的应急预案。绝对是科学的、现代化的。一会儿到了指挥部,我详细向各位汇报。这次请陈工你们来,主要是想请国家级的专家,给我们这个方案,把把关,指导指导。”
刘承德的眉头,皱了起来。
这话听着客气,但潜台词却清晰无比。
我们已经有方案了,而且是科学的、现代的。你们是国家派来的,我们尊重,但你们的任务是“指导”,是“把关”,是来走个过场,签个字,不要过多干涉我们地方上的具体工作。
陈默端起茶杯,没有喝,只是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。
“风铎坠落的位置,勘查了?”
高明远一愣,似乎没想到陈默会问这个细节。
“勘查了,勘查了。砸在了塔基的青石板上,万幸,没有造成二次破坏。我们已经把风铎妥善保管起来了。”
“塔身新增的裂缝数据,和历史数据对比了?”
“对比了,都在我们的报告里。主要是二层到五层的几根核心立柱,出现了新的劈裂,倾斜率比上个月增加了千分之三。”高明远对答如流,显然做足了功课。
陈默放下茶杯,杯底与桌面接触,发出一声轻响。
“我要先进塔,亲自看。”
高明远脸上的笑容,再次凝固。
“陈工,这……塔内现在非常危险,我们已经全面封锁了,任何人不许进入。为了您的安全……”
“我是总负责人。”陈默打断他,语气没有起伏,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份量,“所有安全责任,我个人承担。现在,停车,去塔下。”
考斯特在距离木塔五百米外的警戒线前停下。
夜色如墨,巨大的探照灯从四面八方,将那座千年危楼照得通体惨白。
即便隔着一段距离,那肉眼可见的、向西南方向的倾斜,也如同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塔身上,无数的脚手架如同附骨之疽,密密麻麻地支撑着。几道巨大的、新出现的裂缝,在灯光下如同丑陋的伤疤,从塔身中部一直延伸到顶部。
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木材被过度挤压后,发出的那种酸腐、沉闷的气味。
高明远不情愿地领着路,穿过层层封锁,来到塔基之下。
“陈工,您看,主要问题就是这里。”他指着一根粗大的基座立柱,上面用红漆标注着一连串监测数据,“这根柱子,是塔身西南角的主承重柱,现在的轴向应力,已经超过了警戒值的百分之十五。”
苏青妍举起相机,镜头对准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缝。
刘承德老人则绕着塔基,一言不发地走着,用手电一寸一寸地检查着斗拱和梁枋的接口。
陈默没有理会高明远的解说。
他走到那根西南角的立柱前,缓缓摘下手套,伸出右手,将掌心,轻轻地,贴在了那冰冷、粗糙的木料上。
木头表面,传来一阵细微的、不堪重负的颤抖。
【叮!】
【营造天工系统已激活!】
【技能‘鲁班之手’启动……正在接触目标构件……】
【正在回溯结构应力变化历史……数据流读取中……】
一瞬间,无数的、淡蓝色的数据流,如同瀑布一般,在陈默的视网膜上疯狂刷过。那是这根立柱,在过去数百年间,所承受的每一次风、每一次雨、每一次微小的地壳震动的全部记录。
突然!
一道刺眼的红色警报,猛地从数据流的末端跳了出来!
【警告!检测到非正常地基沉降!】
【沉降模式:不均匀加速沉降!】
【警告!正在分析沉降源……对比塔身自重应力模型……模型匹配失败!】
【结论:沉降源头并非来自塔身自重或结构老化,而是源于西南方向,地下水位异常剧烈变动!】
陈默的瞳孔,猛地收缩。
不是自然老化!
他的目光,如同最锋利的探照灯,瞬间穿透夜色,射向木塔的西南方向。
那里,是一片沉寂的、在夜色中看不清轮廓的丘陵。但在规划图上,那里是几片新开发的工业区。
“走,去指挥部。”
陈默收回手,戴上手套,转身就走。
高明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,只能快步跟上。
临时指挥部里,灯火通明。
十几名戴着眼镜、神情疲惫的工程师和技术员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工程图纸低声讨论。看到高明远和陈默一行人进来,所有人都停下了工作,站起身。
高明远清了清嗓子,恢复了领导的派头。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图纸前,拿起一根指挥棒,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。
“陈工,刘老,这就是我们经过反复论证,拿出的最终方案——‘钢筋混凝土环形地基加固与钢桁架外部支撑’方案!”
他用指挥棒在图纸上用力一点。
“我们的思路,是双保险!第一,在塔基外围,开挖一道深十五米、宽三米的环形沟,然后浇筑高标号的钢筋混凝土,形成一个坚固的‘地箍’,彻底锁死地基,杜绝任何进一步的沉降!”
“第二,在塔身外部,搭建一个巨型的钢桁架结构,就像一个金钟罩,把整个塔都包裹起来。通过数百个可调节的液压支撑点,将塔身百分之三十的荷载,转移到钢桁架上。这个方案,可以说是一劳永逸!既解决了地基问题,又减轻了塔身负担,绝对科学,绝对可靠!”
他越说越兴奋,仿佛已经看到了工程竣工后,自己站在媒体镜头前接受表彰的画面。
指挥部里,本地的专家们纷纷点头,看向高明远的眼神里充满了信服和敬佩。
“高局长,问题不在地上。”
一个平静的声音,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,瞬间让整个指挥部的气氛降至冰点。
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,已经走到了图纸的另一侧。他甚至没有看那张被高明远吹得天花乱坠的图纸,只是看着高明远本人。
“而在地下。”
高明远脸上的笑容,彻底消失了。
陈默继续说道:“我怀疑,是木塔西南方向的地下水系,被人为改变,导致了地基下方出现不均匀沉降。现在用混凝土锁死地基,等于给一个脚踝已经骨折错位的病人,直接打上厚重的大腿石膏。不但治不了病,反而会因为应力无法释放,加速整个结构的崩溃。”
死寂。
整个指挥部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陈默那张年轻却异常沉稳的脸上。
高明远的脸色,由白转红,再由红转青。
当着这么多下属和专家的面,自己引以为傲的、即将上报的方案,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用如此轻描淡写却又尖锐无比的方式,全盘否定。
“砰!”
他一巴掌,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,震得茶杯嗡嗡作响。
“陈工!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“我们尊重你是国家派来的专家,但凡事要讲证据!不能凭空猜测!地下水?你有什么证据?!”
他猛地一挥手,指向身后那群本地专家。
“我们这里,有几十位地质、结构、测绘方面的工程师!我们动用了最先进的雷达探测仪、静力水准仪,对木塔周边两平方公里的地质结构,进行了长达半个月的、24小时不间断的勘测!”
“所有的数据!所有的模型!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一个结论——就是结构老化!就是千年承压的自然结果!你现在一句话,就想推翻我们半个月的工作?!”
他身后的几位专家也立刻附和起来。
“是啊,陈工,您的说法太主观了,有点像‘风水’‘玄学’,我们搞工程的,要用数据说话。”
“地下水文资料我们查过,近十年都很稳定,没有异常记录。”
“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,提出这种假设,是对抢险工作不负责任!”
指责声,此起彼伏。
刘承德老人气得脸色发白,正要开口反驳,却被陈默用一个眼神制止了。
双方僵持不下。
高明远看陈默不说话,以为他被问住了,语气缓和了一些,但态度依旧强硬:“陈工,抢险工作,刻不容缓。既然你拿不出证据,那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执行。我会立刻向上级部门提交我们的方案,申请尽快批准施工!”
他这是在下最后通牒。
就在这时,一直站在人群最后面,默不作声地操作着电脑的一个年轻技术员,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陈默和高明远身上时,悄悄地,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。
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苏青妍,苏青妍正举着相机,记录着这场争执。
那个技术员,是孙健。
他飞快地和苏青妍对视了一眼,然后趁着一个转身的动作,以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,将那个U盘,塞进了苏青妍挂在腰间的相机包侧袋里。
他的动作快如闪电,做完之后,立刻低头,继续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但他对着苏青妍的方向,嘴唇无声地动了动。
苏青妍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口型。
“原始数据”。
她的心,猛地一跳。
陈默没有继续和高明远争辩。
他知道,跟一个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、并且背后可能牵扯着复杂利益的官僚讲道理,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效率的事情。
他改变了策略。
“好。”陈默开口,所有争吵声都停了下来。
他看着高明远,平静地说:“既然高局长坚持,那我们先不谈地下水的问题。”
“但是,根据《古建筑维修保护工程施工规程》第三章第四条,任何重大加固方案实施前,必须对建筑本体,进行一次全面的、无损的结构健康评估。”
他每说一个字,高明远的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“我需要塔内所有核心卯榫结构的三维应力分布图,精度要求到毫米级。同时,需要对塔身所有主梁、立柱进行超声波探伤,评估木材内部纤维的健康度。”
“这个要求,符合规程吧?”
陈默抛出的,是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、写在国家法规里的专业要求。
高明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他可以否定陈默的“猜测”,但他不能公然违抗国家的规程。
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……符合。”
“很好。”陈默点头,“这项工作,我亲自带队。我需要一个熟悉塔内结构,并且精通设备操作的技术员配合我。”
他的目光,越过众人,落在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年轻技术员身上。
“就让孙健同志,配合我的工作吧。”
高明远狠狠地瞪了孙健一眼,但最终,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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